春声与春深
鹿惊仰着头，头发细细的散落在后颈和前额上，毛茸茸的眼睫又从发丝的间隙中刺了出来，幽幽的反射着光。他的毛发是很浅的颜色，下巴和鼻子的线条流畅而坚毅，这样抿紧嘴角一言不发的样子，就使他看起来格外像一座沉默的丰碑。那颗浅痣缄默的伏在腮边，却有些风致楚楚的光景。
O戴着黑色的手套，茫然的探出手去抚摸他，他拨开他额前的头发，落到睫毛上，又沿着他微微上挑的眼角滑向鬓角，黑色落在垩白的肤色上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，但O仿佛对一切视而不见，他对待这项工作细致而虔诚，就如同远途而来的信徒用手拂去神像上的积雪。
O的手在鹿惊的眉骨上流连良久，那里有一道长长的刻痕，是红色的，鲜明的刻在人们的记忆中，和它看起来一样从未愈合过——O总担心它在疼。
鹿惊却像知道他在想什么，他缓缓开口，声音里带着很重的鼻音，说：“不疼。”他没有睁开眼睛，也没动一下，仍旧维持着被O掌握在手里的姿势。
他的嗓音疲惫沙哑，却很安然，这是他最能安慰人的一种嗓音。O觉得啼笑皆非，看着他裸露的身躯在空气中微微战栗的样子，忽然什么都想做了。
O爬到了床上，跨坐在鹿惊身后，拿自己的袍子把他整个包了起来，仍觉得不够，便把脸埋在他肩膀上，小声问：“冷不冷？”
鹿惊睁开了眼睛，一侧头就看见一从硬刺刺的黑发顽强的挺立在颈边，不禁哑然失笑，他用右手拍了拍O的头，道：“冷。”
O的怀抱更紧了，有力的手臂横亘在鹿惊胸膛前面，压迫的他有些呼吸困难，O近乎残忍的问：“这会呢？”
鹿惊说不出话，缓慢艰难的吸气，于是阻碍他呼吸的手臂慢慢的松下来，最终停留在一个让人感觉非常可靠却一点都不局促的弧度，O沉闷的说：“说点话吧，说点你小时候的事。”
鹿惊笑了，但在他开口之前O又补充了一句：“在你没遇到我之前的时候。”
即使不看，O也知道鹿惊的笑容摇摇欲坠。
但他不肯放过他，他手下面是一道疤痕，同样是因为他留下的，还没有愈合好，大概永远也无法愈合好了。
“你长得像谁？”O问道。
鹿惊没有说话。
O自顾自的说下去：“你不像你父亲，我猜你像你母亲。你像你母亲吗？”
鹿惊静静答道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白牙没跟你谈起过她吗？”
鹿惊低低的笑了，O可以感觉到他嗓子里声带的摩擦，贴的这样近，鹿惊的声音不大像鹿惊的了，听上去比他记忆中的更成熟，也更落拓：“我们不太有时间说这些。”
O沉默了一会，又说：“那说说现在，你去了很多地方？”
”很多地方。“
”也遇到了很多人？“
”是的，很多。“
”像我这样的人呢？“
”你是指突然出现的，或是身份不明的，还是戴着奇怪面具的……“
”可以上床的人。“O挺干脆的说。
鹿惊想了一下才说道：”也不少。“
O的怀抱紧了紧，继而慢慢松开了，”你好像过得很满足。“
鹿惊说道：”我一直都容易满足……“
”我从前以为…活着是短暂而困苦的事…尤其是在……“
他说一句就停下想一会，但一点都不着急，O也不着急，从不催促，静静的等他想好要说的话，“大家都离开之后…有一段时间我以为只有死亡才是安全的长眠。“
”后来发现不对，我的人生刚过去二分之一……“
O这时候却打断他说：”三分之一。“
鹿惊笑着说：”忍者能活到五十岁已经是……“
但他看见了O的脸色，就没再说下去了，重新说道：”我的人生才过去三分之一，剩下的总要用来做些什么的……只要还活着一切都可以有转机……“
鹿惊说的有点凌乱，O却听的很认真，最后听他说完才说道：”我也很满足。“
他握着鹿惊的肩膀，就像一个信仰一样坚定，就像鹿惊在战场上给他的背影一样值得信赖。
”一切都会更好的。“
他们躺下的时候不知道谁这样说道，小旅馆窗户的玻璃轻轻的响着，外面的夜色很黑，但像鹿惊的眼睛一样温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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